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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人,前方有数人聚集,不知是敌是友!”有斥候飞马来报。
韩琦手中缰绳一紧,寒眸微沉,正欲下令让全军警戒,眼前的茫茫夜色中忽然次第亮起了灯火。那是防风灯的亮光。
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黄土原的夜色中缀连成一片星河,地上的灯火与
天上的星光呼应,闪烁的微光照亮了来人的脸庞,竟都是些老弱妇孺。
韩琦连忙勒马,抬手示意大军止步。
灯火在夜风中摇曳,然而持灯的百姓们眼中眸光已然黯淡,惟余大悲后的麻木与深深的绝望。两边无声对峙,相顾无言,令人窒息死寂中,只有夜风呼啸着穿过黄土高原,将这些阵亡将士亲人手中的死者故衣吹得猎猎作响。
静默的人群中,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:“大哥,二哥!你们跟着韩招讨出征,如今招讨使回来了,你们却战死了!你们的魂灵可有跟随韩招讨回来!”
这声呼喊仿佛一个引线,瞬间点燃了众百姓心头的悲愤,一众老弱妇孺举起故衣纸钱为战死的亲人招魂。一时间,黄土原上哭声震天。
“儿啊……我的儿啊……”八十岁老妪皱痕深深的脸上满是浊泪。
“娘,咱们是在这里等爹爹吗?”稚童不知生死苦,犹自喃喃问阿母。
梳着发髻的妇人抱着年纪尚幼的女儿失声痛哭:“囡囡,你爹不会回来了。他回不来了……”
“魂兮归来,不下幽都……”
“魂兮归来……”
带着哭腔的招魂声不绝于耳,如泣如诉,凄凄切切。夜风吹干了阵亡战士亲人的眼泪,却吹不散笼罩在黄土原上空的哀恸与凄凉。
韩琦掩面而泣,驻马不能前。
回想从前,他意气风发,无所畏惧,甚至说过“大凡用兵,应当将胜负置之度外”的傲慢之语。然而,一朝战败,尸横遍野,血流满地,数万将士战死沙场,上千妇孺招魂,当此情景,他才真正明白,何为“大军一出,万命所悬”。为帅者,根本无法将胜负置之度外。
数千阵亡将士亲人在前阻拦,大军无法前进,双方在夜风中僵持许久,忽有一老一少两位道士,手持招魂幡,自茫茫夜色中走出,引得众人侧目。
“韩大人,我师徒二人从延州而来,想为在好水川中战死的将士们举行一场度亡法会。不知大人,意下如何?”来人正是贵生道人与苏衡。
韩琦没见过苏衡师徒,正犹豫间,有手下凑上前道:“大人,这两位道长我认得。他们是延州军营中负责管理伤病营的唐大夫与苏小大夫。”
延州伤病营的成功改造,陕西各军州皆有耳闻。被手下一提醒,韩琦便想起来了。
“既如此,那便有劳两位了。度亡法会所需三牲酒礼与明灯香烛,本官会命人备齐。”韩琦郑重承诺道。
围堵在大军回师路上的百姓闻言,这才慢慢散开,将路让了出来。
道远几时通达,路遥何日还乡。
好水川度亡法场已经布置妥当。威严肃穆的法坛之上摆着两个香案,一个香案上放着亡者灵位与引魂童子像,另一个香案上供奉着十殿阎君。
男红女绿,苏衡用红纸逐一书写了阵亡士兵的名字,置于灵位上,以收亡者三魂七魄。
贵生道人作为掌坛的高功,身穿红色道袍,道袍上用金线绣着祥云团鹤图样。
“召请安魂定魄天尊降临法坛——”贵生道人一声令下,苏衡高举手中华幡以接引天尊。
阵亡士兵的亲族站了满山满谷,安安静静地听着贵生道人诵念度人上品妙经与登天箓。度亡牒文被投入火中焚化时,一缕清风拂过,裹挟着火盆内的纸灰余烬冲上云霄,仿佛是故去的亡魂在向今生的亲人作最后的告别。
亡者已登天界,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。
度亡法会结束后,苏衡师徒便回了延州。他们租住的窑洞还有不到两个月便到期,贵生道人打算过了端午便带着苏衡启程,去往下一个军州游医。
韩琦因好水川兵败,自请降职。最终,他被降官右司谏,贬知秦州。苏衡得知此事并不惊讶,但意料之外的是,范仲淹也被贬了,降官户部员外郎,贬知耀州。
苏衡找上范纯祐:“范兄,这是怎么回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