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msp; 言朝息捏紧拳大步迈进屋中,果然大部分的姊姊在角落处懦懦呢喃,也有嘲讽她。
“你是权贵姑娘,生来多么得清白!你吃过苞谷与土瓜吗?你数过一个个冻得人发抖的黑夜吗?你伺候过那些肮脏的男人吗?你被鞭子抽打过,被烛油、线香烫过□□吗?”
“你如今在这冠冕堂皇地‘劝告’,难道……与我们感同身受过吗?你还能嫁得如意郎君,而我们!我们这里的十六个女子,还有什么!便是回家,也会被父母街坊所唾弃!”
说到末了,那位披下及肩头发的姑娘双目通红,捂脸痛哭着,滚烫的泪水从瘦若枯枝的手指间一滴一滴流到地上。
字字诛心。
言朝息直直站在那个痛哭的姑娘面前,好像很近,又遥远得像一条天堑。
她也经历过卫秋水的人生,在梦里满怀欣喜绣着红盖头,盼着嫁给喜欢的儿郎,却被强掳过去像牲口,像猪狗一样赶到榻上,马车上。
但她在梦中没有痛觉,也没有被欺负的过程。
言朝息感觉自己胸腔那颗心脏快要麻木得停止跳动。
梦就是梦,她没有资格去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。
屋外的花窗下,静静听着墙角的沈昙肩头被常明拍了一掌。
“师兄,你这样三辈子都讨不了言姑娘欢心的,”常明敛了笑意,看着屋中言朝息自责无比的场景,“你既不准备帮,何必把她推出去。”
“你错了,”沈昙摇了摇头,他目光一直停在言朝息颤抖的双拳上,“她有嘴。”
而他的视线处,言朝息高抬起下巴,对着捂脸痛哭的姑娘冷笑道:“你说的对。”
“我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姑娘,我救你们,是我大发慈悲,积攒阴德,而姊姊们……呵。”言朝息详装嘲笑道。
“别傻了,牌坊底下谁不是贞洁烈女,真当每日从牌坊过的看客怜惜吗?名声这种东西,本就比茅坑的石头还臭。”
“他们就是个畜牲!你们也混以为生身的爹娘也是?也是,爹娘又不用应试考状元,有些人的爹娘就是个六亲不认的混账,他们如若不认你们,我认,我就缺刺绣的,酿酒的,算账的,众位姊姊有什么技艺我开什么坊,还哭什么,守着金山哭粪坑吗?金银开路,还不把那些成日用猪鞭走路说话的男子吊起来,打回去,烫回去,当成猪劁了!”
“你这个人怎地如此……乖戾!简直是石头,木头做的心肠!”有躲在墙角当鹌鹑的姑娘们听罢狠狠向她砸去软枕。
也有姑娘若有所思,眼神里终出现几丝清明。
言朝息越说越起劲,偏头躲开了愤怒的姑娘们砸来的药碗,她暗暗歇了口气:这些姊姊总算有了几分生气。
另一侧屋门外江灵晔觉得下半身很凉,他幽幽转头问同样觉得亵裤很空的宋嘉澍:“朝朝儿……她一直是这样的吗?”
宋嘉澍扶额苦笑,靠墙蹲着:“你才知道?”
“朝朝儿……说得对,这不是……我们的错。”
屋中,卫秋水站了出来,口齿不清却喊道:“我……要……去!”
卫秋水走过来握了握言朝息的捏得不知疼痛的手掌,她半蹲下擦了擦言朝息眼角的泪,努力对言朝息扯出一个微笑,“琴娘……普是……讨延你。”
“带我去……登闻鼓!”卫秋水笑得像三月盛开的桃花。
言朝息深吸口气,轻轻颔首。
*
次日辰时,旧宫登闻鼓前,围满了凤玱老少。
细雨濛濛中,卫秋水将麻布外衣铺在石阶上,汗渍浸透了袖口。
她咬破指尖,血珠滴在“冤”字上,洇透了衣裳。
她拒绝了言朝息以朱砂代血的计策,当众将所有遭遇都用血写在衣裳上。
卫秋水不顾泥泞湿寒,重新披起那件衣裳,任它与裸露的脊背血痕相融,就好像重新捡起了那些不堪的光阴。
登闻鼓的朱漆经数年风吹雨打早已褪色,卫秋水握在手里的鼓槌像块冰。
她第一下砸得轻,闷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。
“民女……卫,秋,水!”她的滚滚喉咙似有炭火在烧。
第二下鼓声好似震破了天,攒头私语的旁观人群霎时沉寂下来。
“要……告!”卫秋水双目坚定,却欲语泪先流,嘴角剧烈地颤动着。
要告食民之禄,轻贱贫民!
“听说你是个绣娘,不知可否以指尖,以唇在我身上相纹呢?”
要告官官相护,朋比为奸!
“俭兄,一起上如何,我让你在前头便是。”
要告草菅人命,生死予夺!
“你是个哑巴,为什么还那么吵,梦蛟,继续灌药。”
“六十四夜,十七条人命,被灌药……一百三十四次!”卫秋水尾音沙哑。
衙役撵开熙熙攘攘的人群,提着灯笼照见她衣背上密密麻麻的血字,吓得呆若木鸡。
卫秋水站在高台上,她远远望到那顶青帏大轿终于被人掀开帏帘,释怀般笑了。
寂静围观的人群中,阿包叔却先嚎啕大哭起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