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玄鹤潦潦一摸契书,再看向依然跪地的卫秋水,对方却噙着泪摇了摇头。
她心中了然。
“小惩?按我南芮律法,纵有卖身契,也不该这般凌辱!更何况……”裴玄鹤嘴角下撇得更深了,摩挲着那张契纸,“樊大人的契书是假的!右下角的官印,是刚拓下的罢。”
“你……你,这卫氏言辞就罢,那她放走了本官其他奴仆,又该当何罪!她有何证据污蔑本官让她轮流接客!”樊广狠狠向青石砖砸落茶盏,气急败坏起来。
裴玄鹤正要开口,衙门外忽然传来棺材落地的闷响。
薛济源瞪大了眼睛,看那被关禁闭的孽子薛伯莲突然冲至堂前。
一并的还有宋嘉澍,江灵晔,他们带着一群少年手执竹杖,杖上十五幅素纱垂下啊,从州衙朱门蜿蜒至奉公长街上的马车。
像条苍白的龙。
马车上。
靳琴娘终是忍不住对身侧的言朝息说道:“你不必如此,我们既决定要来与秋水姊姊同道,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”
言朝息递给她一只陶翁,微敛青黑双眼:“人言终究可畏。”
人群沸议。
“这是作何?”
“这是谁的棺木!”
……
百姓只能模糊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十五个女郎们扶着棺桲踏纱而来,最前头的靳琴娘捧着个陶瓮。
“我等十六位姊妹人证在此!我们是平民百姓的姑娘,不是什么奴仆!是和卫姊姊一道被小郎君从暗河中救下,被救下后却还被樊广追杀至此,何能再忍?”
“棺中姊姊,是二月十八日夜,被抓走伺候四位‘贵人’,被关回暗河畜牢后,逢夜求药无果,一尸两命!这就是腹中剥下的孽障!”靳琴娘手中陶瓮重重摆在乌案上,她红了眼眶。
“这位阿姊生性胆小,我们抱团取暖一百三十四夜……连她的名讳也无从得知。”
樊广的冷汗浸透后襟:“你们这些贱民污蔑本官!全都是污蔑!”
他欲夺过那瓮往地上摔去,却被裴玄鹤的戒尺抽中。
“薛大人可还要验看这证物?”裴玄鹤负手与卫秋水站在一道。
白帐外,倒映出百姓群起磕首的身影。
“这都是我们南芮的好姑娘啊,求薛大人做主!”
“要让那瘟猪樊广午门问斩!”
……
“你们杀不了本官!薛济源,你岂敢断案!你难道就不怕殿……”樊广从红木圈椅中拔起,直指群民,眼神嚣张。
惊堂木重重拍下,薛济源刚要喊一声“肃静”。
朱门外不知何时停了辆金凤作壁,琉璃作顶的马车。
一只养尊处优的玉手正拨开珠帘,黄金凤镯与玉石相击,与人声同样泠泠悦耳。
“殿下?”
“不知本宫这位殿下,能否杀得了你?樊……彘。”
一阵爽朗高昂的笑声蓦地从凤车中传来,穿至秉公堂。
*
前夜,月华楼七楼。
楚遗情抱着熟睡的萧琮琮莲步款款,抱给了屏风外着锦簪玉较为年长的一位姑姑。
她分毫不敢直视屏风中的两道人影,旋身掩上了屋门。
“本宫的琮琮生来就是郡主!你那个泼皮癞道师傅仗着被吾兄奉为国师,真是好大的金面,连见一次都要不得了。”
“师傅云游四海,谁人都不知晓他的踪迹,何况殿下等了五年,还急于这一时半会吗?”
沈昙的目光垂在云窗下那盆皎若霜雪的昙花上,对着东方玉娖的责难声好似听若未闻。
东方玉娖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更生气了。
“本宫还没跟沈大人算遣人带走琮琮的账!纡尊降贵到这凤玱,给的是你师傅的面子,大人还肖想本宫对上那樊广与这平民女子说情断案,想都不要想!”
“那是我手下的人不听话罢了,再且殿下难道不想让郡主开口说话叫一声‘母亲’吗?总有人要杀樊广,殿下还不如替天行道,为郡主攒几分功德。”
东方玉娖看着沈昙的眼神从震诧转向欣喜,不由转着腕上凤镯,小心开口道:“仙师……是说我的琮琮……”
沈昙淡然道:“那被戕害的女郎,也是个哑女,可惜,她不姓萧,也不姓东方。”
东方玉娖沉默了。
“漆姑,为本宫熏衣备车罢。”东方玉娖回首吩咐着屏外抱着萧琮琮的女使。
东方玉娖却忽然旋身,看向沈昙时带了几分捉摸不定的笑意:“只是本宫不知扳倒樊广,对沈大人有什么好处呢?”
“算是补偿一群朋友罢。”
“沈大人也有朋友?是那些女郎?”
沈昙面上挂着略显无奈的笑意:“并非,只是见那群少年傻得可怜。”
东方玉娖有些无语,随即趾高气扬扭头就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