嬿婉搭着春婵的手,两个人一起走出了长长的甬道,耳边回荡着的都是秦立哀转久绝的嚎啕声,经久不息,叫人迈出的步伐也跟着凝滞沉重起来。
十年生死两茫茫。
秦立数着日子过的,又岂止是十年。
在天光肆无忌惮地倾落在眼前的那一刹那,嬿婉似是被光亮灼伤了般,重重阖住了眼,眼角的清泪缓缓滑落。
她从前以为这一日该是极快意的。报仇雪恨,都该如阿箬一般心中畅快。
可于秦立而言,如懿再是死得备受折磨,痛苦万分,却也换不回他的师哥了。
就如即便再惩治了如懿,也改变不了前世的自己经历的那些苦难,受过的那些凌辱了。
嬿婉神色怅惘,沉默地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。
朔风起,卷集着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嬿婉的眼下,她轻轻一揩,便是一滴清凉。
春婵道:“主儿,这样大的雪,明天积雪想来要厚得哪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,恐怕不良于行呢。”
嬿婉静静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,缓缓地舒了口气:“是啊,明天积雪就会将一切都掩埋了进去。”
她扭头沉默着回望了慎刑司片刻,转回来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斗篷,又望向了那纷纷扬扬地飘洒着,致使天地融合成一色的大雪,轻轻吐气道:“一切都会在这场雪里终结,然后明天又会是崭新的一天。”
就如太阳总会落山,又总会升起一般,明天都会是崭新的一天。
她们总要往前看。
往前看的琼花玉粒中,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撑伞而来,一步一步走到了台阶之前。
油纸伞微微上扬,先露出来一把玉带系出蟒袍下的细腰,再往上就是一双眼睛,深深地凝视着她。
嬿婉不思能在这里瞧见他,情不自禁地往下走了一个台阶,关心道“皇上不要你留在养心殿伺候么?怎么来了这里?”
进忠的伞倾斜在嬿婉头上,连着自己的心一同倾斜了过去。
他深深的凝视着她,像是总也看不够一般道:“皇上已经搬去了养心殿,只是今日冷得厉害,暖轿到底不如殿中暖和,皇上恐怕是受了寒。在养心殿歇下后皇上才召见过傅恒大人和刘统勋大人,便有些鼻塞头疼,更恨得庶人如懿要逼她死。”
这几日他困在皇帝身边,当真没什么机会这样长久而专注地注视于她。
说到皇帝受了寒,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,都扑哧一声笑出了声。
进忠继续笑道:“皇上要庶人如懿死,要人来盯着,奴才就自告奋勇领了这个差事,留了小卓子在皇上身边鞍前马后地伺候着。”
他扬起左手手腕,只见没撑伞的那只手中握着另一把油纸伞,又被他交到了春婵手里。
他不是来监刑的,而是从养心殿的格窗里瞧着天气不好,惦记着人来送伞的。
嬿婉的唇角上终于染了真心实意的笑:“罪人已经伏诛,崔善正在处理后事。”
进忠笑道:“令主儿做事,奴才哪有不放心的。”
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要小心,此地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,两人只碎语几句便准备分别转往永寿宫和养心殿去。
春婵已经撑起另一只伞,站在了嬿婉的旁边。
嬿婉深深望了进忠一眼,进忠弯曲着左臂微欠了欠身子,让过嬿婉在前,轻声笑道:“令主儿先走,奴才就在您身后。”
奴才就在您身后。
奴才总在您身后。
您是向阳而生、与骄阳争高的凌霄花,那奴才就是背阳度日、时刻朝向您的捕蝇草,永远守卫在您的藤萝之下。
嬿婉由春婵撑伞,走在长长的甬道上,进忠便隔着两三步的距离,不远不近地缀在她的身后。
两人一前一后,就这样漫步过红墙白雪的紫禁城。
?
进忠并不能在外多停留,此时他与嬿婉摆在明面上的交际过多也并非好事。
因而走完这段一个方向的同行之路后,等到了快到永寿宫之时,进忠便不得不借着恭送皇后娘娘的名义,贪恋地目送嬿婉的背影消失在永寿宫的朱红大门之中。
他自己则从甬道处穿过吉祥门,就到了养心殿的后殿,再烘干了衣裳进殿中伺候。
嬿婉走入永寿宫,出人意料的是,已经有人在此等候她许久了。
端淑长公主肃服敛容,上前请安道:“皇后娘娘。”
嬿婉笑着扶起她道:“妹妹来了我这里,想来是已经去养心殿瞧过皇上了。”
端淑长公主脸上的神情复杂起来,低低地应了一句是。
她从未想过,这个九五至尊的哥哥也会有这样一日,瘫软在床上寸步难行,如一块儿待宰的鱼肉一般。
生老病死,原是不会因着尊贵与否而改变的。
她重新打点起精神道:“皇兄骤然病得这样严重,连朝会都暂停了,宗亲们难免心中不安,惦记着入宫请安。只是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的椽子,跑到我这里来三推四请的,我便自告奋勇了。”
太后的女儿,又岂会是能被那帮宗亲制辖强逼的人。端淑会出现在这里,自然是她自己乐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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